第十一章 激战土围子（七）
一
自驻扎土围子以来，中村做为一名中队长实际上是首次指挥战斗，而且，指挥的还是一支陌生的部队。
战斗打到这个份上，中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，那就是战斗力的中坚只能是帝国军人，那些支那的皇协军简直不堪一击。
他已经向砖楼里的每一个日军都下达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命令，皇协军们也被盯着屁股死拼，他们不可能逃出砖楼一步，督战队就在他们身后，手里的十四年手枪机头大张着。
“太君，太君，咱们突围吧……”那个叫钱永贵的皇协军队长突然浑身是血的冲到砖楼顶上，跌跌撞撞的摸到中村身边。他已吓得面如土色，舌头发僵，张大的瞳孔里充满了恐惧。
中村“哼”了一声。他想过突围，可是现在，他已经决定不突围了。
他在发报机在被炸坏前收到一封电报，电报的内容让他完全放弃了突围的打算。
寺内联队长给他发了一条至关重要的消息：前来视察的黑田少佐，乃是皇族一脉。寺内让他无论如何也要保证黑田的安全。另外，寺内已严令灵庙、马店、杨家桥车站的日军全体出动，冒死相救。
中村瞬间就明白了：怪不得那家伙看起来才二十多岁就当上了少佐，怪不得那家伙那么嚣张跋扈，原来如此。
只是不知何故，那家伙居然没有佩带白把军刀。日本皇族都是佩戴白把的象牙把军刀，而黑田却只佩戴了一把银把的，以至于中村没有认出来。
中村就有点激动，日本皇族，那可是日本致高的存在。事实上，日本皇族的人数并不多，而黑田却是其中之一。
这是天赐良机，如果黑田没有受伤，他一定会冒死突围，杀开一条血路，救出黑田——那可是大功一件。
可是现在，他不能那样做了。黑田身负重伤，昏迷不醒，要想抬着他突出重围，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凭险固守，尚有一线生机。冒死突围，只能是死路一条。
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要让黑田去操弄那挺重机枪，以至于他被子弹击中。可人生没有后悔药，中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三个方向上的援军了。
他的发报机已坏，援军动态一无所知。可战斗都打了这么长时间了，灵庙、马店和杨家桥车站的援军依旧不见踪影，可见是寸步难行。
那么，他还要坚持多久？
鬼才知道！
唉，唯有决一死战了，听天由命吧。
“钱队长，不要再提突围的事了……是谁让你跑到楼顶上来的？嗯？……我现在命令你，立刻返回一楼。一旦敌人迫近，立即发起反冲锋！听到没有？”中村瞪着血红的眼珠子，瞳孔里燃烧着火苗，恶狠狠地把战刀架在了钱永贵的脖子上。
钱永贵吓得魂飞魄散，他喘着粗气，浑身发抖，两眼闪着绝望的浊色，活像一条被抽了筋的狗。
“原田，你带人在后面督战，如有退缩，格杀勿论！”
“嗨！”原田带着七八名手下开始驱赶钱永贵，一支支步枪在后面黑洞洞地指着，钱永贵稍有异动，立刻会被打成筛子。
二
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，砖楼四周打的热火朝天。
三营已多次向敌人劝降，可残敌据守着砖楼的每一个角落，拒不投降，从各个火力点拼命向外倾泻着弹雨。
眼见对方冒死冲过火网，迫近射击死角，中村大惊，拼命大喊：“投弹！投弹！快投弹——”
部下坚决地执行了中村的命令，十几颗手榴弹呼啸而下，把砖楼四周炸成了一片火海。
“投弹，投弹……”中村疯狂地叫喊着，嗓子都哑了，“投光所有手榴弹，决不能让敌人迫近砖楼！”
又是一阵狂轰滥炸，最后一箱手榴弹也见了底。
中村绝望地盯着弹药箱，他的嗓子已经失声，嘴唇干裂，浑身上下已被汗水浸透。他的头皮已被削去一大块，脸上糊满了鲜血。
他定了定神，跌跌撞撞地拄着战刀站了起来。
楼上还剩下二十来个日军，除了浑身是血的重伤员，就只有担架上昏迷不醒的黑田和十来个负责督战的骑兵。
作为武士道精神的信仰者，中村不怕死，他相信死亡就是下一个轮回。
可是，他踌躇满志，满腹韬略，一心想要大干一场，却在壮志未酬之际，就要玉碎了——连带他精心筑起的土围子，连带那些青砖大石深壕鹿砦，连带那些他从未实现过的凌云壮志，都要灰飞烟灭了。
他想起了两句诗：出师未捷身先死，长使英雄泪满襟。
中村泪目了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阵痛苦的痉挛，他觉得天旋地转，眼前黑蒙，随即重重地跌坐在地上。他倚着沙包，给手枪换上最后一匣子弹，顶上膛，然后默默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。
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。
然后……他听到了破空声。
“日！”
一发炮弹划破天空，呼啸而来。
做为职业军人，中村自然听得出那是哪种火炮打出的炮弹。
那是九二式的破空声。
罢了，罢了，敌人居然还有炮弹。
这下完了，全完了……他，连同伤员，还有黑田君，连个全尸都留不下。
这种绝望只持续了一秒钟，因为炮弹在空中划着弧线飞向了远处的土坡。
纳尼？敌人的炮手射术也太差了。
哦，不……那他妈是我们的炮弹！
三
前沿指挥所里，韩山河心急如焚。他没想到，敌人的韧性居然这么强，被打成这样了，竟然还在顽抗。
望远镜里，砖楼前堆满了尸体，血浆在晨光中缓缓流动，然后凝固。整个地面上就像铺了一层红色的地毯，摄魂夺魄。
“轰！”一发炮弹突然在不远处爆炸，腾起的碎渣泥土让赵政委骤然心惊。
“不对呀，老韩。这一发不像是掷弹筒，倒像是九二式，好像是在试射，土围子里可没这玩意，坏了，敌人的援兵到啦！”
“不可能？援兵不可能来得这么快。”韩山河平静地回答。
又一发炮弹打来，正落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，溅起的碎渣泥土冰雹般砸在两人的身上，烟雾中，赵政委摘歪了两下就倒在地上，鲜血立即从军装里浸了出来。
“老赵！”韩山河狂吼一声，一个虎扑扑到赵政委跟前，一把把赵政委揽在怀里：“老赵，老赵，你醒醒，你醒醒啊！”
赵政委艰难地睁开双眼，他的脸部在剧烈地抽搐，嘴唇翕动了半天，终于吐出一句：“敌人……在试射……援兵……到了……快撤……”
“好，我撤，我马上撤……”韩山河的话还没说完，赵政委就“哇”的吐了一口鲜血，晕过去了。
“老赵……”韩山河一把揽住赵政委，眼泪夺眶而出，随即对不远处的王参谋大喊：“快撤，通知大家到柳树沟集结，要快！”
炮弹的飞行声和爆炸声已经逐渐密实起来。经过两发试射之后，掷弹筒和九二式的呼啸声和爆炸声已经连成一片，分不出彼此，辨不出先后。
旁边的警卫员突然伸手一指：“团长，你看……”
韩山河急忙转身，顺着警卫员的手指望去。
不远处的旷野上，无数钢盔正在晨光下晃动，满视野都是挺着刺刀飞卷而至的鬼子兵，满天的尘烟里没有呐喊声，只有隆隆的脚步声清晰可闻。
韩山河眨了眨眼，他怀疑眼睛出了问题，亦或是出现了幻觉，他的脸色骤然煞白：“娘的，哪来这么多的鬼子兵？”
他原以为是灵庙或是马店方向上的援军，可眼前的鬼子影影绰绰的足有数百人。
灵庙或马店方向上哪有这么多的鬼子？他奶奶的，一定是车站方向上的鬼子杀到了。
可是，不对呀？从接到孟占山的报告算起，到现在顶多二十分钟，鬼子难道是飞过来的？
他哪里知道，鬼子根本没有去修复被破坏的土路，而是凭借强大的工兵能力，愣是在旁边另辟出一条简易公路，仅花了不到半小时就绕过了被破坏的路面。
韩山河一阵头晕，随即有点摇摇欲坠，但他咬牙发出了最后的命令：“警卫班就地阻击，掩护其他部队撤出，要快。”
“轰！”又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爆炸，气浪将韩山河一掀而起。他只觉得眼前一黑，万朵金星使他瞬间就失去了知觉……
